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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忠郎冯君墓志铭(为贵州太守计体之作。) 宋 · 周紫芝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三一、《太仓稊米集》卷七○
成忠郎冯君长卿名元辅南唐时其七世祖自建康来泾,遂为泾人。
家故饶财,世世皆以高赀长雄里中。
曰某者,君之曾大父也。
君父字择之,自号泾山逸老
泾山有智善谋,凡邑人有讼者,或不决于官而决于君。
事有疑,众方含糊不断,君一言乃定,人称其长者。
泾山既生长卿,期以似己。
果然,方六七岁时便读书,他儿未上口,君已如流。
长,又留意于阴阳地理、卜筮医方之术,皆摩研其书甚精,至有所会意,其妙不传也。
一与人接,问其姓名爵里,后数十年遇之,卒然犹能省忆。
其强记多闻出于天资,要非他人所及。
谏议大夫钟公君实,君同里人也。
少年自太学诸生上书干裕陵,由布衣登侍从,气盖一时,尝语人曰:「使长卿为举子功名,可唾手取也」。
后公贵,既在朝,犹时时以言风之,似若有意于推毂者,而君不屑予也。
人或以是劝之,君笑曰:「仕本为贫,吾岂急于此者?
歛板折腰固所不暇,当丐馀年于水石间耳」。
言者遂止。
君自泾山捐馆舍,日益勤俭,久之,植产数倍于祖父时,累赀至钜万。
已而告其子曰:「古人有言:观雷观火,为盈为灭。
天收其声,地藏其热。
吾畜赀甚厚,不祥及生,独不可为吾法乎」?
乃大输粟塞下,愿助边费。
朝廷嘉其意,拜为郎,授三班奉职
官制行,改承信郎
渊圣皇帝受内禅,以覃恩转保义郎
主上践祚,又以覃恩转成忠郎
宣和间盗起桐庐,所向郡邑皆下。
既破黟、歙,宣甚危,部使者知君素信,将奏辟为巡尉,倚以捍贼。
檄屡下,君不就,曰:「事有缓急,当同其忧。
何必诱我以官」?
贼犯旌德,去君家相望数里,火昼夜不绝,飞烟蔽日。
有群不逞鸠恶少数百,著五彩衣,以朱巾帕首,将从贼。
君生擒其渠魁,面缚送部使者斩之。
寇闻,不入境,泾赖以全。
贼平,赏亦不及,未尝以语人。
先是,江淮间民亦合党夜聚为妖,谓之四果,其所事神曰张公。
君曰:「是所谓张角者」。
旁近多往从之。
君援古以告,时以祸福悟而止者不可胜计。
其后桐庐自号圣公,民皆神之,其所附皆异时事张公神者,叹曰:「吾固知其不为贼也」。
君好义尚气节,不妄然诺,而性不忤物。
士大夫造门求君为卜地者,不择远近皆往。
人有病而无以治者,虽氓隶必手加砭剂,无难色。
享年七十有三,建炎三年三月二十有三日终。
君再娶陈氏,皆先君而亡。
继室张氏。
子三人:长曰某,从政郎婺州浦江县
次曰某,乡贡进士
次曰师文,上书补将仕郎,未调。
女四人,皆嫁士人。
君初得墓地于彭公山,乃穴地为圹,缭以周墙,向背皆出君意,戒其子:「我死则葬于斯焉」。
乃以其年六月二十五日葬于彭公山之原,而墓之木拱矣。
建炎初,某自京师游宣,客有言君之善者,惜其死不获识其面。
后某将为贵州,会其子师文遣人以状来乞铭。
某曰诺。
状如所闻,是宜其铭。
铭曰:
士有不才,不计其位。
才有不进,不疚其异。
猗与冯侯,可以仕矣。
而弗仕者,意不在是。
人挽以出,吾笑而止。
彼言如云,吾心如水。
维时披攘,群夫射利。
累累若若,不及驵侩。
绝壑昂霄,轩轩满世。
辟书鼎来,吾曰曷似?
岂不赪然,有腼诸子。
视彼贪人,何千万里?
彭公之下,其水瀰瀰。
名与泽偕,亦何其已。
婆娑故丘,君子乐只。
右金吾卫大将军原州防禦使墓志铭元祐九年二月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五六、《范太史集》卷四五
公讳世复,字希静
曾祖德芳,楚康惠王
祖惟能,集庆军节度观察留后南康郡
父从贽,邓州观察使南阳侯
会稽郡夫人康氏。
所生母陆氏,封安福县太君
初赐名,授太子右内率府副率
右监门率府率右千牛卫将军右监门卫大将军右武卫大将军衡州刺史右羽林大将军吉州团练使
坐罪非自犯,夺官二等。
未几,还一等官。
又数年,复旧官,迁右金吾卫大将军原州防禦使
公性刚严,治家整肃,事亲孝,事长顺
发言质直,无少阿曲。
留意图史,通《尚书》大义。
仁宗尝赐书十二轴,有「忠孝世复字希静」七字。
公尝集三圣宸笔草字,两进于上,宠赉金帛。
元祐二年十月,葬安福君,往来墓次,冒寒感疾。
明年四月八日卒,年五十有四。
娶姚氏,右千牛卫上将军宗望之女,封河东县君
十二男:曰令匹,太子右内率府副率
曰令逭,赠徐州观察使
曰令介,太子右内率府副率
皆卒;
曰令涔,右侍禁
曰令匹,左班殿直、监常州盐税;
七人皆未赐名而卒
女十五人:长适右侍禁郭译,次适东头供奉官彦辅,次适奉职张敦,皆卒;
次适内殿承制仲立,次适故右侍禁刘俣,次适前舒州桐城县主簿张祁,次适三班奉职史厚躬,次适奉职耿之常;
六人在室而亡,一人幼,在室。
孙男六人,曰子谠,三班奉职,次皆幼。
孙女七人,长适奉职袁弼,次皆幼。
九年二月己酉,葬河南永安县
铭曰:
仁皇手札,以宠宗亲。
公得之多,礼异群臣。
惟其忠孝,行本诸身。
钦宗论择相书靖康元年二月 宋 · 雷观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一
二月初五日太学生雷观谨昧死百拜,上书于皇帝陛下:臣生三十六年矣,自十五总角为学校诸生,执经之暇,喜引古以论天下事。
当是时,擅权之臣新钳天下之口,臣父兄师友闻臣小有激昂,则必深戒力止,以谓宁结舌以保身,毋多言以取祸。
臣亦自知远方寒士徒譊譊,实无益,惟不信权臣能绝人言,以蔽人主聪明也。
岁在戊戌,例贡辟雍,复移太学,首尾九载,具知一二权臣果能以身塞言路,恣其奸恶。
台谏官徒备员以进身,閒或有言,非己所不利,则是必为人之鹰犬,不然摘细故以塞责耳。
呜呼!
祖宗纲纪法度,埽地殆尽,使天下之民咸不得其所,饮恨宿怒,无所告诉。
至使夷狄猖獗,兵连祸结,成今日之事者,皆言路不通、上下蒙蔽之失也。
言路不通,而微臣因以杜口二十年矣。
顷为宰臣者建言置局,讲议天下之事,聚十数辈亲附之人,观望阿谀,所论皆毫末之细,议罢一事,夺于权倖,则朝言而暮复旧矣,何尝有一大利害及于生民哉!
善乎,臣之友生高阅之言曰:「天下之利害,当使天下之人议之」。
阅因对充讲议司策,而为此言,诚至言也。
何者?
天下之广,岁月之深,事之利害不可殚举,苟非身受其害,岂能尽得其实,今日张官置吏,文书往来,而欲为天下除害兴利,岂不缪哉?
是故古先哲王求谏纳善,惟恐其不广也,置敢谏之鼓,植告善之旌,垂殷戒之鼗,立司过之士。
犹惧其未也,又设官制,以言为常。
由是史有书,瞽为诗,工箴谏,大夫规诲,士传言,庶人谤。
尚恐其怠也,每岁孟春,遒人以木铎徇于路而振警之,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其或不恭,邦有常刑。
其所访闻,不甚广欤?
夫如是,则王之身、国之政,其有不善欤?
天下之利害,其有不达欤?
兹所谓当使天下之人议之也。
天下之人得以利害之言尽闻于上,则当言之人虽欲缄默取容,不可得也。
官已尽其职,则执政之臣虽欲取容为人,不可得也。
言路通而辅相得人,则太平之治,岂难致哉?
恭惟皇帝陛下孝友之性、恭俭之德、仁民爱物之心,本于生知而行,以至诚格于上下久矣。
临御之初,臣已知天下利害从此必得闻于上,而下情无有不通者。
未几,求言之诏果下,旨意丁宁。
臣伏读感泣者累日,且语诸友生曰:「前日之言,固以为恨。
今而不言,岂不负愧?
咸宜罄所闻见以报吾君焉」。
然诏下踰月,上封事不减千数,而未闻晓然有求言之实,臣窃疑之。
岂求言之诏徒为文具邪?
抑献言者皆猥冗,不足取耶?
无乃付之有司,而执事者尚徇前弊,沮遏而不行耶?
不然,何故惟闻陛下每勤乙夜之览,而未闻缘某人言某事实为利,令行之,缘某人言某事实为害,令罢之?
此献言者不能无疑也。
《说命》曰:「非知之难」。
传曰:「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
则求言者斯受厥咎。
今日求言之诏徒为文具,或执事者沮遏不行,天下之人复钳口结舌如前日矣。
臣将见夷狄盗贼之祸未易扑灭,天下必至于大乱矣。
倘其所言皆屑屑细故,不切时务,则当再下明诏以申谕之,不可谓其言无足取而遂已也。
臣恐士大夫尚以前时直言掇祸为戒,未能披赤心以仰承陛下求言之诚,此臣所以首陈之也。
臣素愚直,敢以切至之言上干冕旒,陛下果能行与否焉。
诏旨之所询朝廷之阙失、政令之僻违、保邦御俗之方、安边禦戎之策之数,言者固皆国家之所急也,而当今之务,有急于此者,止一言而已,陛下知之乎?
已知则当不待微臣之言,若犹未也,臣谨为陛下言之。
所谓一言何也,论相是也。
盖人主无他职事,惟在乎论一相,得人则百官皆贤,百官称职则庶事咸理,否则乱矣。
商之衰,中国失道,四夷交侵,高宗卒能伐夷狄,治中国,成汤孙之绪,致中兴之基者,其本在于得傅说以王命居冢宰之任,总百官之职,进言乎王,陈为治之本,亦曰惟治乱在庶官而已。
何则?
庶官得人则治,庶官失人则乱,天下之治乱系乎庶官之得失。
庶官之得失,系乎一相之贤否。
宰相者,天子之职;
进退百官者,一相之事。
高宗以命为急,傅说以庶官为急,此商之所以中兴也。
国家崇宁以来,毕张治具,欲饰太平,而天下靡靡日入于衰乱者,皆由相非其人也。
相非其人,庶官以类而进,私昵者官之,恶德者爵之,贤能之士乃斥逐不用,惟用奸党。
其治乱不待今日而后见,识者已分于崇宁之初矣。
虽欲正刑明辟,严误国之诛,固自无及,言之复何益乎?
然不极其为乱之阶,则莫知其拨乱之道。
臣为陛下略摭前朝宰相奸术之大者言之:假「绍圣」二字以行己之诈,假「国是」二字以售己之奸,假「享上」二字以充己之私,进直言者概以狂妄斥之,立正论者概以邪说禁之,善阿谀者乃以纯正用之。
奸术既行,无所忌惮,故败坏法度,紊乱纲纪,无所不为,莫可胜举。
致使黠虏几危社稷,而陛下莫大之屈辱者,皆相臣非其人之故也。
陛下即位已来,见于施为者,慨然有求治之心,而论相之职亦未为称。
此臣所以为当今之急务也。
白时中老缪无用,罢相之日,公议称快,咸谓陛下必能择贤而相之,中兴之治可立待也。
翼日宣麻,但递迁李邦彦、张邦昌尔。
士民大失望,皆言邦彦、邦昌亦前朝辅相之无状者,未能罢黜犹之可也,其可遂相之乎?
以臣观之,邦彦、邦昌虽未若前者数辈为大奸恶,察其操术,亦不过持两可以固位养恩而已。
前日辅相之无状,姑置勿论,第自陛下即位以来一二大事,邦彦、邦昌会有慷慨一言乎?
肯以身徇国,自当一面乎?
邦昌奉康王入虏营为质,不得已也,至无耻也,贤者必不肯当宰相之任而甘心为此行也。
邦彦、邦昌于无事之时,妄有除授,召收亲党,以为强助。
及多事之际,假使命散遣亲党,以送妻孥,其何以率百官为国藩捍乎?
闻播迁之说则乐从,画效死之计则退缩,其何以安百姓、为国柱石乎?
虏所言者从之,虏所欲者与之,不闻有忠义一言,奋然以折敌人之心,其何以威抚四夷,而使之畏服乎?
蠹国害民、启戎招盗,实为巨奸,天下之人思食其肉不餍,而邦彦、邦昌初不敢谁何,致因人言,稍稍罢黜,讵能不畏强禦而退不肖乎?
当此纷扰,其所进用尚皆亲党,抡选百官或不当职,能以公灭私,进贤者乎?
总统百官,安堵百姓,威抚四夷,进贤退不肖,皆相事也。
邦彦、邦昌疏谬如此,决不可当今日之危急也。
陛下知求言从谏,而未知论相,何先后缓急之失序也?
使中外臣寮士庶诚如诏旨,尽言所询利害,上闻之日,陛下独能行之,抑须付之辅相能行之耶?
独能行之,非人主无为之道;
付之辅臣,如邦彦、邦昌必无能为也
陛下知以是为急乎,亦未尝以此访之群臣乎?
窃虑有为陛下言者,必曰:「天下安,注意相;
天下危,注意将。
今日金人逼城,宜以命将遣师为急,馀事姑缓可也」。
此殆误国之尤者,臣以为不然。
天下安危皆在注意于相,相得其人,则将必成功,相非其人,则将必败事。
盖将之出入谋画,必须以相为腹心,将虽良而相不贤,则谋画有画饼之讥,临敌有掣肘之祸,几何不误其事哉!
裴度为相,李愬淮西之功;
杨国忠为相,哥舒翰潼关之失。
此事之灼然者,其鉴不远也。
前朝自蔡京为相,遂以童贯为将,兴西北边事二十馀年,西北之良将劲兵所丧失者莫知其几矣,竭天下之力给二边之费者莫计其数矣。
今日之事为利耶,为害耶?
此目前之监也。
陛下以邦昌身在虏营,未可遽罢,则邦彦何为久留也?
陛下若不急罢邦彦,则虽有贤将,必不成功,祇益取辱尔。
臣闻道路之言,谓邦彦与二三党类坚主割地之
阃外之事,未能一切付之将帅,割地一事系国家之利害,臣知建言者已熟计备陈矣,臣不复缕缕。
臣惟知邦彦罢则庙谋必振,将权必专,割地之必不行,丑虏之势必灭亡矣。
臣又虑有为陛下言者必曰:「邦昌、邦彦曩在政府,亦常以燕云之事不可图,童贯不可再遣。
今果如其
正当相之」。
臣以谓不然。
邦彦、邦昌在政府日,果知如此,则当力陈其未可状,至不见听,则以死继之;
纵未能以死诤,则宜求去职位亦可。
其如邦彦、邦昌卒持禄不诤,致此危急。
其心不过畏童贯之祸也,岂有持禄畏祸之人而能为相乎?
臣又虑有为陛下言者必曰:「用则为虎,不用则为鼠,人才顾用之何如耳。
邦彦、邦昌在前朝未能信用,姑试之可也」。
臣以谓不然。
人臣起自布衣,致身政府,其宠禄亦可谓盛矣,其职位亦可以有为矣。
邦彦、邦昌立朝以来,曾建一言、行一事,有当于人心者,今相之可也;
而二人所为,不过凭附权势,交结宦官,希旨道谀,以速显仕而已,岂复有他学术乎?
今天下之势甚于倒悬,纵之惟患其不疾,又岂可以相事而复试无能之人也?
臣又虑有为陛下言者必曰:「邦彦、邦昌不矜智能,以任群材,乃得为相之道」。
臣以谓不然。
甄天下之才而用之,使之各当其位,各尽其职,以治庶务,为之相者坐享其成功,如柳宗元梓人之,此非真有相才者不能如此。
邦彦、邦昌以私害公,所引用者多非其人。
或因他荐得一贤士,则又处之非其宜,用之不尽其才,贤者多自引退。
若久在相位,必不能为陛下进天下贤才,真成相业也。
臣又虑有为陛下言者必曰:「宰相之任不可轻付,须于贵臣中选擢,难以骤用」。
臣以谓不然。
今日之祸,皆由肉食者之过,正当择人而用之。
或有功于社稷者,或士民所望者,虽小官可升任,虽商议皆可起而用,不必拘于资格。
傅说版筑之贱,高宗立之为相不疑,而中兴之业仰成于,此岂素贵乎?
东汉陈龟曰:「三辰不轨,拔士为相;
四夷不恭,拔卒为将」。
今何等时,递迁贵臣耶?
臣又虑有为陛下言者必曰:「今日金贼直犯京邑,亦天数也,非人力所能止也,不独辅臣之罪也」。
此尤奸之甚者,臣以谓不然。
自前朝失谋,与北虏结好,人皆知其必为中国患。
邦彦少宰踰年,邦昌在政府又久,何不为国家长虑却顾,预为之备,致令猖獗,直造于此?
前日边臣以虏必败盟为言,邦彦、邦昌曾莫之省。
传曰「颠而不扶,危而不持,焉用彼相」,其可归之天命耶?
臣又虑有为陛下言者必曰:「金贼之祸,乃邦彦、邦昌辈阿谀所致,必使之任其责,不可于扰攘閒听其求去」。
此乃妾妇愤懑之,非为国之道也,臣以谓不然。
知贤而不能用,知不肖而不能去,此最有国家者之大患。
邦彦、邦昌既无智虑谋之于其微,必无计策禦之于其后,逐之而专任贤者可也。
世有为人之佣工者,取其直食而败其事,则主人必去之,岂有谋吾之国既已误国,复固执而责成耶?
二人党类为之地者,臣言之极矣,不识陛下曾此等先入之言乎?
若有一端之尝误圣听,则可以概察其馀,而邦彦、邦昌不可相决矣。
二相如此,其馀在政府者尤多不才,不足论也。
《周官》曰:「明王立政,不惟其官,惟其人」。
又曰:「官不必备,惟其人」。
茍得其贤者一二在位足矣,阘茸之人虽布满朝廷,顾何益于事,而必优容宽假之,不略加沙汰哉!
太宗皇帝尝谓侍臣曰:「国家若无内患,必有外忧;
若无外忧,必有内患。
外忧止不过于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
帝王用心,常须慎此」。
呜呼,圣训不其切至欤!
今日金贼犯顺如此,可谓外忧矣,若用非其人,更为内患,则陛下如何为国,臣所以寒心也。
愿陛下稽考太宗皇帝之圣训,而蚤加慎焉。
然则,当今论相如之何而可?
臣愚以谓必智虑忠纯,学术正当,德足以服人,才足以应变,通知祖宗以来典故,而于进退百官之閒能以公灭私,不畏且怯者,然后可以锄去奸恶,汲引贤能,革极弊之事,而布惟新之政,以济生民,以保国家,则中兴之业,陛下成之易矣,金寇何足虑乎!
自祖宗以来,相臣多以言官论列,直指某人可相,某人不可相,无非天下之公议,此最为我宋之盛典。
比来台谏一蒙时相拔擢,则多怀私恩,无有直言者矣,此亦不可不察也。
今日之相,莫若陛下诚心广求,虚己任用,不可听厚诬之言,谓天下无其人也。
仁宗皇帝至和中陈执中相,而并用文彦博、富弼二相,久有人望,正衙宣麻,朝士相贺。
仁宗皇帝密遣小黄门于百官班中探其论议,闻有相贺得人之语,喜谓欧阳修曰:「自古人君用人,或以梦卜,茍不知人,当从人望,梦卜岂足凭耶」?
兹事著之宝训,传之士大夫,至今为甚盛之举,不诚韪欤。
陛下求贤,必能用仁宗之操柄,探缙绅之公言,从中外之人望,不待愚臣之喋喋也。
臣伏目睹陛下诏书求言,便欲少竭愚衷,以伸二十年区区之志。
窃念臣人物至微,若论细事则不如不言之为愈。
前草大利害书未及上,而陛下先已施行,恐成观望,遽即寝罢。
今乃辄言二相非人,深若僭越。
然臣尝谓郑子产不毁乡校,犹使议及执政之善否,况天子建大学,以取士论政为本,而又有求言之诏,且申诫曰:「毋曲隐以溺于导谀」。
茍若畏祸而不陈其愚,臣实耻之。
干冒天威,臣无任战慄待罪之至。
按:《三朝北盟会编》卷三五。又见《国朝诸臣奏议》卷四八,《宋宰辅编年录》卷一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一,乾隆《汀州府志》卷四二,《宋代蜀文辑存》卷四○。(李文泽校点)。
钦宗吴敏李邦彦不可用书靖康元年二月 南宋 · 吴若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九○、《三朝北盟会编》卷四一、《九朝编年备要》卷三○
二月二十六日太学正吴若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昧死献言皇帝陛下:臣自正月以来,数贡封章,仰干天听,不守愚分,出位妄言,加之事迫情危,辞语抗率,虽受诛殛,理所宜蒙。
而待罪三旬,威命不至,臣知陛下遭艰危之会,贪愚者之一得,容庶人之谤议也。
虽然,陛下有求言之名,未有用言之实;
进贤之志,未有用贤之方,臣稍惑之。
臣诚凡愚,莫测圣志,但私念今天下虽号乏才,然百官有司识虑之过于臣者,何可胜数!
寻臣前日之所谋,质诸众人之公论,以揆始终之事变。
则陛下诚能令大臣去自私之蔽,使疏远者咸得竭其力,参诸公论,择通知民情者缮守备于内,善料虏计者持使节于外,决不至虚张夷狄之势以恐朝廷,愚弄攻守之谋以惑百姓如此之甚,亦未必遽欲割地之请,上贻祖宗之辱也。
又况号令混淆,是非纷乱,名器不慎,赏罚无章,群小漏机而丧师,奸人卖国而射利,遂使兵民发愤排阙,以僭诛戮之权。
朝廷有人,宁使至此?
臣所以敢疑陛下无用言之实,无任贤之方者,谓是而已。
前悔何及,来者尚可改图。
宰相吴敏方文饰奸言,庇邪党罪,以惑陛下,臣实骇此。
臣恐士大夫方附吴敏之炎,莫敢言者。
臣不顾身,为陛下别白言之。
夫疏贱孤陋,姓名不达于朝廷,莫如臣之鄙者;
未信而言,至于四五,不虑后患,莫如臣之戆者。
有一于此,岂能赴功名之会。
今贼退,可以归矣。
舍微禄,耕旧丘,菽水养亲,臣之分也。
而犹徘徊顾恋,不能忘言于陛下者,岂非以陛下之俭可以积财,陛下之仁可以得众,陛下之忧勤可以饬蛊弊,陛下之清慎可以远奸回。
然则,收拾人心,训齐戎旅,恢复土疆,雪祖宗之大耻,不在陛下之时而何时耶?
圣君难逢,志士难合,臣实叹此。
且臣考祖宗之泽,观天人之心,国家宜未有陵迟之祸。
然陛下即位于仓遑之中,日不暇给。
然黜陟未明,纪纲未振,军旅无律,财粟无备,贼本祸根尚存,腰领而腹心之臣如吴敏者,反附下罔上,则陵迟之形见矣。
独在陛下卓然独断,于此数日之内,奋张威柄为如何耳。
何则?
前日扰攘,朝廷或有过举,人必恕陛下初临大政,便履艰危,大臣多误国之馀,左右皆苟全之党,陛下不得已循用之,自然积弊未去。
若夫今日之后,陛下可以一洗豺狼,大芟芜秽,百姓所以期望于陛下者,亦不浅矣。
陛下如尚姑息旧奸,蹈履前辙,是犹汉成帝不能夺王氏之权,徒怪天变之多也。
故自此政有疵颣,民必不恕陛下。
一失民心,内外解体,何以缉理祖宗基业?
臣愿陛下尝胆卧薪,深念于此也。
臣忧愤以来,心志未定,言不能文,其有利害事,恭画如后,所贵乙夜之观,简而易见,伏惟陛下少加察焉。
一、自古人主急于论相,而于今尤为急;
宰相难于称位,而于今尤为难。
臣窃闻陛下之相张邦昌,特因其面折童贯尔。
童贯奴材,罪盈恶著,面折其短,谁不能之?
而陛下以此相邦昌,则论相之术殆疏矣。
陛下又相吴敏
张邦昌器识局促,畏避保身,决不能为陛下整顿颓纲,众人往往能言之,臣不暇论。
至于吴敏,才气必不在张邦昌之下,然士论指为蔡攸死党。
前日建请上皇逊位,及蔡攸父子钩探先旨,计会吴敏坐见土崩之势已成,晚乃结构蔡攸,罢黼就第,审知不能独行其志,可起复哉!
蔡攸首出燕云,论功受赏,起登三事,徐言不便,与李邦彦情罪正同。
以此事君,求脱误国之刑,未见其可。
至于敌兵压境,李邦彦不肯抚率京畿诸郡之民,譬晓祸福,身冒矢石,同致其死,以捍长河;
乃包裹橐囊,津送妻子,诱陛下为避逃之计。
不忠不智,至此之极,而欲以遣李邺为功,良可惊笑!
臣闻割地取赂,金人本谋。
李邺不能逆知其情,折之以辩,拒之以死,但望尘投拜以邀其欢,输款露诚以漏其机,张皇过当以成其策。
李邦彦等软懦,亟为之,冀立朝,庇其宗祸。
臣始未以为信,及见吴敏李邦彦劄子,则信不疑矣。
何以言之?
吴敏李邦彦辅佐上皇,自前岁以来,罢易宰相,更革政事,定山东河北之寇,皆出其力。
此非徒救李邦彦,乃救蔡攸张本也。
又建言遣李邺辈使金人军中,终赖其力。
呜呼!
谓四海不复有知识之士,敢为此言以欺陛下耶!
李邦彦禁从,入政府几年矣。
考其进身,皆不以正见。
政出多门,纪纲败坏,天怨人怒,盗贼繁兴,而方竭四海之力,起燕云之师,曾不能力谏。
不合而去,乃方篾弃典礼,起复以妨贤路。
王黼用事,邦彦政府,令郑望之之徒继往,有敢捐身立异者,例抑不遣行。
初二日之战,李邦彦闻败而喜,故兵民叩阍,以泄其愤。
此乃陛下圣德感民,民愿效死,以除国贼,以昭祖宗之休。
吴敏辄引元魏、高欢事,以劫群臣,以动陛下,是将为宰相而杜言路之兆也。
卫士聚党焚张彝宅,怒其私也。
高欢知士有离心,散财结士。
今兵民伏阙,杀内侍,欲殴宰相者,欣戴陛下也。
虽使高欢复生,民肯忘祖宗之泽,背陛下之圣而从之乎?
以此挤李纲、种师道,亦已过矣。
且陈氏贷高欢散财,虽非人臣之所当为,然使齐君能修其政,魏氏能抚其民,田常、高欢适为我用。
萧何之得民,曷尝不为汉高之福?
陛下果以百姓之心为心,则因此民怒可以作士气,因此民勇可以振兵威,岂但恢复土疆,抑可鞭笞夷狄。
此真中兴之祥,而吴敏忧之,不知权者也。
古今事固有形同而情异者,卫士聚党,奋其私怒,诚不当纵。
前日兵民叩阍,第以用忠无术,几召乱耳。
如其区区之意,岂不可怜哉!
崇宁以来,防民之口,其溃如此。
使百姓因忠愤而有极刑者,朝廷之人亦有责矣。
吴敏又引王黼之恶,而又不及蔡京,是,而蔡攸召之之故也。
今日之祸,王黼之罪当居蔡京之次。
童贯之窃兵柄,蔡京实纵之,王黼特曲从上皇之欲取燕山耳。
当时王黼能谏,则不为宰相,臣未知宣和廷臣谁是不肯取宰相者。
王黼不为,则今其无如王黼者乎?
吴敏能平心用刑,立正蔡攸父子之罪,民犹未弭其谤。
如顾私恩,废国法,祸未息也。
且自崇宁以来,缙绅非无才智之士,例为蔡京父子、童贯、梁师成、王所污。
耆旧间徐处仁者,号为勤俭公方,然陛下召之,而士论已諠,其尝以十事乞留蔡京矣。
考其后来大概,徐处仁所长,固不当以此废之。
但士君子立身一败,不为清议所重,决不能大有为于危疑之际者。
苏轼有言:「君子未论其行事之是非,先观众心之向背」。
诚有是理。
盖使张商英、陈瓘今日立朝,所为未必皆是,而士民不敢异辞;
使宣和旧臣秉政在廷,所为未必皆非,而士民竞先兴谤。
陛下以此揆之,则图相之术明矣。
又况上皇还宫,凡为旧臣者,皆有主辱臣死之责,又有进退首尾之嫌。
宰执之间,措身何地?
愿陛下旁求俊彦,天既笃生陛下圣德,必不无一贤相赞助也。
一、道路籍籍,皆言蔡京在上皇时有保护邦本之策,陛下不忘其恩,欲全宥之,且欲用其子孙。
此正今日祸福之几,不可不深论也。
蔡京父子浊乱天下,为鬼为蜮,毁坏祖宗基业,谁不欲食其肉者?
且其父子凶险,而有奸人之才,如在朝,则正人端士必不为陛下用,而轻蹈嗜利者附之以进矣。
如此则民离心于下,陛下孤立于上,此西汉王氏之祸也。
陛下之居储贰,名位系于天下,圣德闻于天下,百姓归心,神明拥护,虽有摇夺之变,天人不从。
蔡京岂是忠良,但度势有不可,不敢异谋尔。
蔡京兄弟子孙享国厚禄,诚有保护之言,不为分外。
凡为天下者,不顾私恩。
丁公成汉者也,汉斩之,知其奸也;
魏徵,背唐太宗者也,太宗亲之,知其忠也。
蔡京父子本窥伺上皇,自结免戮之计,非特不忠于陛下,又不忠于上皇。
崇宁之初,首进逢迎之言,荧惑上皇,履霜坚冰,终至蒙尘之祸,则陛下有义不戴天之雠。
今陛下将指奸邪为忠义,弃雠不复,匹夫且不为之,况君天下者乎!
方危疑之时,能传位于陛下,此自上皇之英断,祖宗之威灵。
吴敏既饕天之力以为己功,滥据台鼎,蔡京父子又欲倚此全宗,亦害天下之公义矣,愿陛下图之。
臣闻人主所以砺世磨钝者,名器赏罚也。
缓急之际,财帛或不足于充赏,刀锯或不足以遍刑,尤当谨守名器,以昭劝沮之方。
崇宁以来,金紫饰舆台,公王宠阉宦,有志之士至以名器为辱。
陛下即位,当焦手濡足,以救此风,而顷者愈甚。
奉使李邺、郑望之,张皇敌势,卖国谋身,皆列禁省,出使而未有功,悉光华荣显,并玷枢辅
不知朝廷平日养人,所用之?
一有使令,必先赏赐。
进士雷观等上书,闻擢馆职
刍荛之献言,陛下善而褒之,亦荣于华衮矣,馆职可轻授哉?
祖宗召试馆职之法,抑可弃乎?
陛下亦知前日郎官有使不屈节、死虏廷者,儒生有应募血战、涂草野者否?
使忠魂有知,必愤于此等重赏矣。
康王和戎,本无他策,徒以危疑之际,毅然请行。
厄辱受危,三旬于外,劳则有矣,功之云?
今赏与太重,前此无闻。
他日张邦昌交地而归,又将待之三公耶?
圣主作事,动思可继。
陛下诚怜康王出入待遇之恩,时使颁锡之数超于诸王,亦足劝矣。
名器不可轻也。
臣愿陛下密谕康王,牢辞此赏,陛下从而许之,君臣两得其美,计之上也。
干冒天威,臣无任昧死云云。
水龙吟 岁暮社集晓光兄之听雷观雨楼 当代 · 王蛰堪
 押词韵第四部
老怀宜伴闲鸥,卜居新傍龙潭住。
茗烟弄晚,世间谁会,听雷观雨。
桁寻幽,芦湾垂钓,几多佳趣。
叹馀生耻效,无鱼弹铗,漫弹得,焦桐古。

暗检尊前故侣。
向清宵、联吟同赋。
沽河依旧,梦边重又,一番欢与。
雁外斜阳,人天休问,沧桑谁主。
但来年更约,莫因尘俗,把春光负。
乞斥责学官杨时等奏靖康元年五月五日 宋 · 陈过庭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三、《靖康要录》卷六、《文献通考》卷四二、《宋史》卷一五七
臣闻大学贤士之关,礼义之所自出。
今也学官相诟于上,诸生相殴于下,甚者诸生奋袂而竞前,祭酒奉头而窜避,败坏风教,一何甚耶!
且朝廷之大臣,进退出处,理之常也。
学正冯楫扬言以为是,博士雷观痛诋以为非,喧争纠讦,甚于街童巷妇之相詈辱者。
除本台见行体究外,不识学徒何所取法乎?
五经之训,义理渊微,后人所见不同。
或是或否,诸家所不能免也。
是者必指为正论,否者必指为邪说,此乃近世一偏之辞,违万世之通论。
蔡京擅权,专尚王氏之学,凡苏氏之学,悉以为邪说而禁之。
近罢此禁,通用苏氏之学,各取所长而去所短也。
祭酒杨时矫枉太过,复论王氏为邪说,此又非也。
致使诸生集众,直造祭酒位次,欲见而诋之。
若不自引避,必致生事。
又有时中斋生姓叶者,党王氏之学,止善斋生姓沈者,党苏氏之学,至相殴击,其人稍众。
庠序事体,固当如是耶?
臣伏望圣慈裁酌,如祭酒杨时偏见曲说,德不足以服众,学正冯楫、博士雷轻浮争竞,大失生儒之体,欲乞指挥,并行斥责。
诸生鼓倡集众,为首之人及两斋相殴击者,亦乞下所隶根究姓名,重行屏斥,庶几朋党不立,争讼不生,而使学者乐道向方,不蹈于刑辟,岂胜幸甚。